今早微霧,走出室外有初春的寒意。
地上有昨夜夜雨未乾的水痕,
在大里。
我選了一件素色的衣服,為了去見你,
最後的道別。
你這樣離開是好的,大家都這麼說,
因為你這一路走來都那麼不方便,
時時刻刻要依靠著別人,
但你父早已離世,
你母今已垂垂。
是有一雙弟妹,也都願意去愛你、去照顧你,
但年逾五十的你,不只動作遲緩,過大的身形讓協助你的人都不易使力,
老邁的媽媽在你身邊顯得嬌小,
雖然好像還能幫著你,
敎著你一些生活的瑣事,
嘮叨著你別到處跑,
但是對未來,誰都在過一天算一天。
沒有計畫 沒敢計畫
至少媽媽還在的話。
原本以為你這一生就會這樣傻傻的過。
是啊,你確實是傻傻的過了50多年,
一直停在孩子的世界,
無煩無憂,
就算被念、被罵,你會像孩子一樣顧左右而言他,
雖然腳有一些不方便,走得慢卻阻攔不了你自由行走,
雖然手有一些不方便,拿不穩卻不損一手執食快活,
如果這算是受苦,表示你可以不用受太久的苦。
更何況這可能算是傻福呢!
回憶週五的晚上,姐說他告訴你,「你要加油,我們才可以帶你回家。」
誰說你不懂,
帶著氧氣罩的你留下眼淚,
她說的時候也沒法控制眼淚。
隔天她驅車前往台南的路上,接到了你快不行的電話,
她很驚訝,你昨天的樣子浮現腦海。
我一直以為你會好,
我對肝硬化是沒什麼概念,
只知道醫生說了現在的狀況不能開刀,
因為那個這個所以那個這個,
他們一向善於用很繁複的器官、疾症、醫學名詞,混亂我有限容量的腦袋。
雖然你進出過加護病房,
但因為你曾轉出普通病房,
我一廂情願,相信你會好,
傻傻的好,
怎知過一個年,你帶著積著水的肚子再進醫院,
還是開不了刀,還嚴重的要洗腎。
六舅舅的死訊先傳來了,說80歲的他咳了一口痰,夢裡去了。
而後,你再次住進加護病房。
外婆摺蓮花的手,
外婆摺蓮花的背影,
送走了兩個兒子、一個相依的姐妹、一個習慣了大半輩子的丈夫,
今天他又送走了你。
「沒有禁忌啦!」只要你問外婆,她都一貫死生通透的豁達,
但通透不表示捨得,
她的無語就說明所有。
「要我陪妳過去嗎?」在我們無聲對坐了幾分鐘之後,外婆略微停頓拗花的手
問我。
「阿嬤,我自己去就好了。」我心疼她老這樣走來走去。
聽說你剛回家的那個週六,外婆陪著好多她的孫,走在281巷,
從巷頭走到巷尾,從巷尾走到巷頭,
給你和六舅拈香,
走得她喊累。
我們都不捨她累,但她看你媽媽食不下嚥,
煮了一鍋麵線來,兩婆媳對坐,邊吃邊哭。
還有,對面那個知道你愛搭車出去晃晃,所以經常載你一同去送貨的,
總是叫你「昌哥」的 那個 先生,
聽說你回來那天,他也嚎啕大哭,
這算是你此生僅有的知己吧。
至於你媽媽,你應該每天都看得到她哭,
從你生病開始,她就彷彿感應了什麼,
50多年的母子連心,
應該不只他捨不得你,你也是捨不得她。
靈堂很簡單,擺了一張禮儀社幫你加工的西裝照,
大家都說你看起來很帥。
還給你穿了一件新的西裝,我猜想你應該很不自在,
多穿幾天就習慣了,那是家人送你最後的禮物。
聽說你的新家挑在一樓,怕你腳不方便,不必爬得太高。
姐說阿財哥哥作夢夢見你,
你跟他說「人艱苦,在住院」
他問你要不要喝茶?
你說:「不要,要死要死了。」
那真是你嗎?真是你嗎?
我走進六舅靈堂,擺滿花籃,
壽止80,花圈盡是粉色,
阿泳哥哥嫂嫂一搭一搭的,和我聊著孩時晒穀場的點滴,
始為籬,已為牆,東犬西吠,雖有唏噓,
高壽仙逝的老人肅穆靈前,仍不免洋溢幾聲輕笑。
一轉身走近你靈前,
簡單也寂寞。
為你今生交遊有限,
為你無攜手的伴、無膝下之子
為你上有高堂,高堂更有高堂......
我想,無論如何,你今生的任務完成了。
雖然很多不捨,更多是祝福,
來生的旅行,願你更喜樂圓滿,
如果有機會,大家都在期待,
再與你結一段善緣。